某日早晨,聖弘照例打著手杖穿過馬路,走進騎樓;其中一家是眼鏡行,前面的走廊有一排椅子,就在那裡,他被一個陌生的聲音叫住……
四十五歲的實習生
這一餐遲到了半年。
去年底,同事兼好友的聖弘要離開耕耘十六年的視障圈,從行政體系高層的「祕書長」轉戰身心靈診所,並從「實習生」做起,希望將來當心理諮商師……我聽到消息好驚訝,這需要多大的勇氣,更何況他已經四十五了。
那天下午,我陪他走一段長長的路,聽他說轉折。聖弘說,他發現自己有兩個特質:一是願意傾聽別人說話;二是有「敏感度」發覺對方的困難,「幫助別人是件開心的事,何樂而不為?而且,我們常說,不要限制視障人士的職業和年齡,既然如此,為什麼要限制自己呢?」
他的言談透露著堅定與執著,我猜是對新工作的熱情,彷彿跟著熱情走,就會快樂;我除了佩服,更多的是祝福,「那麼,我幫你餞行吧!」
在討論餐廳時,他突發奇想,「我覺得最特別的餐廳是妳家耶!」近兩年,我有周末為家人做菜的習慣,偶爾也宴客,菜色都貼在臉書;雖然大部分是照片只佐一點文字,但他說我的敘述夾著香氣飄了出來,「味道都聞到了。」我一口答應,只是時間很難拿捏,「沒關係,我可以等。」這一等就是半年。
我上網搜尋宴客菜時,腦海卻一直浮現他的故事。
記得去年初,辦公室前的一塊空地大興土木。某日早晨,聖弘照例打著手杖穿過馬路,走進騎樓;其中一家是眼鏡行,前面的走廊有一排椅子,就在那裡,他被一個陌生的聲音叫住,「先生,對不起,請問……」聖弘以為問路,但那聲音顫抖低沉,「可以坐下來聊一下嗎?不會耽誤你太久,幾分鐘就好。」
原來這位先生是附近蓋大樓的工人,他坦承觀察聖弘許久,「其實我女兒三歲,跟你一樣失明,每天只能呆坐在家裡,不能跟其他孩子一起玩,我這當爸的很心疼,想到她的未來……」說著說著潸然淚下。
聖弘先是安慰他,接著用慣有的理性回,「你不是已經注意我好久了嗎?你也看到我自己過馬路、工作、上下班……你還擔心什麼呢?我現在超過四十,活得很好啊!」短短幾句話,就讓這位焦慮的父親茅塞頓開。他離開前與聖弘握手,語帶感激地說:「感覺你是老天爺派來拯救我的,謝謝謝謝……」
目前在身心靈診所實習的他說,同事發現,「看不到好像真的是優勢喔!」因為前來看診的人都願意向他敞開心扉;還有人追問他的陪診時間……這對新手來說真是莫大的鼓勵。
或許我心裡也佩服他勇於追夢的勇氣,才願意張羅一桌,在家宴客吧!
遲到了半年的一餐
這一天,除了聖弘,我也約了幾個視障朋友作陪。
抵達我家,我協助他們入座的同時順便引導他們用手輕觸沙發及桌緣,說明餐桌擺放碗筷的地方和我家各角落的相對位置。
我按一般飲食次序推出前菜、主食、甜點,一共九道。每道菜上桌前我都會稍作解說;什麼菜鋪底什麼食材疊在上面、旁邊圍繞哪些顏色、菜裡有沒有蔥薑蒜辣椒……
最特別的一道是「餛飩杯」。作法是將餛飩皮沾點油貼在倒扣的瑪芬烤盤,烤至外皮呈美麗的金黃色,脫模成小容器;我在每個角落塞滿蝦仁,上面撒一層芹菜丁,那芹菜泡過冷水,顯得精神抖擻……聖弘聽得瞠目結舌,「我從來沒吃過耶!」其實這是我的處女作。他一口咬下,「哇,好吃,酥脆爽口。」看他吃得一臉滿足,我驕傲地轉身,忙著做下一道。
這一餐就是以這樣的節奏進行。雖然我不斷穿梭於客廳與廚房,但兩個獨立空間僅十步之遙,他們聊什麼我隨時插得上話,有時隔空拌嘴,聽到客人有說有笑,作主人的我非常開心。
當我端出甜點「西洋麻糬」時,大家似乎知道宴客已近尾聲。用餐完畢,我習慣做民調,競爭最激烈的就屬「餛飩杯」和「西洋麻糬」了;一人兩票,最後餛飩杯以一票「險勝」。聖弘說,他第一次吃到這麼多特別的餐點。
我心裡想說的是,這是你教我的。我也有拿手菜,但全盲的你不斷挑戰新領域的精神鼓舞我大膽開發新菜色;所以在網路浩瀚的宴客菜中,我專挑創意料理。或許潛意識裡隱藏對你的支持,才願意透過繁複且龐大的做菜工程,含蓄又不著痕跡地表達出來。
「為了這一餐,一定浪費妳很多時間,辛苦妳了。」
一點都不辛苦,我樂在其中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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