現在和往昔並存在同一空間,過去可以和很遠的未來交談。其實老建築都有這種一聲不吭卻能說故事的本事……
停在
民國九十六年的車站
面對瑣碎不成形的故事,我像感冒膠囊一樣地把它吞進喉嚨裡去,也像是山洞吞了一節火車車廂。
火車車廂就是這樣,一群人包在裡面,或坐或站地往目的地去。到站後,上車、下車,有些人帶著故事而來,有些人帶著故事到別處去。每顆膠囊都有它的功用,每節車廂都裝了很多故事。
隨著新竹縣內灣的觀光成長,縣府要重啟內灣線一線九驛的計畫,打造漫畫鐵道,包含辦漫畫夏令營,也舉辦以內灣線為主題的漫畫比賽。2012的夏天,我為此去當地取材,也第一次搭了內灣線。
內灣線保有原本的綠山環繞,橘黃色的電聯車醒目地穿梭在竹中(六家)、上員、榮華、竹東、橫山、九讚頭、合興、富貴、內灣這九個站,每站距離大約兩公里。這些站是沉默的,除了假日平常很少人探訪,鐵軌上的枕木蒙著一層灰,像是許久沒人彈奏的琴鍵。九個站當中有些站已經列為丙級車站,沒有站務員,平時乘客人數個位數,很難想像以前這條支線的風光。
九讚頭是我喜愛的一站,那些舊的水泥廠仍佇立著,可以想像以前工程運作,塵煙遮掩之際,那畫面會有多像宮崎駿所創作的世界,譬如《天空之城》。即使是現在,遇到下雨或冬天有霧氣的時候,也會有同樣的光景。
從剪票口看過去,九讚頭月台像座四周環繞海的島,電聯車如同行走海上,靠岸後下車的乘客需走下階梯,行走於水泥板塊上才能到彼端,出入口也僅有一個--最繁盛時期每日有百人從這進出,乘載著台灣第二多的貨運量。
除了自己腦補的想像畫面,會喜歡這一站的另一個原因,是時間一直在前進,但這些建築卻在某一個時間駐足不再往前,就停在民國九十六年。現在和往昔並存在同一空間,過去可以和很遠的未來交談。其實老建築都有這種一聲不吭卻能說故事的本事。
同一陣風
不會再吹第二次
三天兩夜住的民宿在內灣,如果以開車作為交通必須繞一下,但如果是步行可以從廣濟宮往右走,跨過鐵道順著長著小草的階梯往上走,會和木製的路燈擦肩,通過綠蔭小徑到達民宿。不過,雨天時老闆不鼓勵走這條小徑,他擔心腳不穩走道會變成滑水道。這家民宿的地勢高,白天可以看見老街,晚上可看夜景,雨後山嵐縹緲時有身在五里霧的錯覺……很幸運的,這三天裡全都體驗到了。民宿是由一對年輕夫妻共同經營的,家有長者,如有房客訂晚餐或烤肉,一家老小都一起進出廚房招呼,我隔著吧台看,所有畫面都有可能成為創作的草圖。
我坐在車廂隔著車窗看外面景色掠過,夏天,大自然用最多的顏色是讓人心曠神怡的藍、白、綠三色,我猜是為了平衡體感熱吧。嗯!先想個夏天的故事好了,最好這個故事能串起這些車站的故事。我拿出筆記本,先把站名都列出來,安排角色在哪個站上車,哪個點相遇。我畫慣了一個地點角色進來的故事,這樣多地點的安排過程實在很燒腦,慶幸內灣支線是單純的。想故事過程像吞很大顆的膠囊,想通劇情安排那一刻的爽,像原本卡在喉嚨的膠囊順著水到胃裡去,想不通就是往氣管去--就嗝屁了。
終於,我完成〈夏風吹來的嫁衣〉,也幸運得獎了。這篇漫畫裡有兩個角色用了季節當名字,因此我又聯想內灣線其他三個季節會是什麼樣的景色?要嘛,就補齊四季吧。不過當時我還在連載《天國餐廳》,能力有限,只能先把看到的畫面存在腦子當草稿,再慢慢地清稿讓線條清晰。
在某次座談裡,有人問我如果想了個劇情,後來畫的過程中發現連貫不上時,是否該放棄?我回答他以前是會丟棄的,但後來有後悔,之後就不會了。一個靈感進到腦子像是風吹過去,同一陣風不會再吹第二次了,得記下來。沒能用上不是靈感糟糕,或許是我們當下的能力還不夠延續它、發展它。
2017,我有機會重新整理2012年的腦子管線,幸好膠囊還在。現在和過去重新再對話,現在的我或許更有把握把當時想的片段再補得完善一些,於是有了《鐵道奏鳴曲》的誕生。
為何用「或許」,是因為再過幾年之後又會感覺自己能做得更好吧。
創作也像是火車啊,一站過一站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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