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天一進家門,老婆就跟我說,許仁壽師兄打電話來;我有些訝異,許師兄與我只有數面之緣,見面頂多雙手合十問候,記憶中甚至沒有與他有過對話……
他,比我小一歲,可我老以為他大我好幾歲;或許源於他的成熟內斂,以及我的幼稚不長進。
他,較我只高出五公分左右,可我老是要仰著頭看他;或許是他的修為自持都分外高妙,對照出我的膚淺與矮小。
他的大名是許仁壽,在金融、教育界,是位響叮噹的人物。他這些年歷任過中華郵政董事長、證券交易所總經理、某金融企業的董事長等;然後,毫不留戀高薪與重位的邀約挽留,毅然退休,依循他的人生規畫,修習佛法,投身公益活動。
我與他的因緣十分有趣,且聽我細細道來。
點燈居然要吹起熄燈號了
十三年前,《點燈》在華視最大的第八棚舉辦十周年慶祝活動與錄影;我們邀請了來自全台近百位的點燈家人,共聚一堂。當時的華視總經理上台致詞切蛋糕時,非常果斷熱情地說,像《點燈》這樣服務社會,替社會帶來希望與溫暖的節目,不要說是十年了,哪怕是二十年、三十年,都應該要永續經營。錄影結束後,點燈家人紛紛來擁抱我、恭喜我,他們與我的念頭一樣:頭家都如此支持了,這燈火肯定會持續照亮著整個社會。
不到半年,我在紐約,拍攝聖嚴師父的弘法足跡。有一天,接到台北公司的電話,華視要正式停止點燈節目的製播(雖然當時的製作費已經降到幾萬元)。我的心雖然一直忐忑著,但真的面臨這一刻到來,仍激起漣漪。其實我非常清楚,華視早已希望我自己喊停,面子會好看些,卻不知道頑強的我,居然有辦法繼續支撐這個節目(我們當時為聖嚴師父在中視另有製作《不一樣的聲音》節目,那裡的製作費尚有盈餘,師父首肯,讓我們挪用到《點燈》去)。
我呆立於禪堂外發傻,忽然覺得眼前的燦爛陽光是虛幻的,夜幕顯然已經提前低垂了。此時,聖嚴師父自我面前走過,忽然止步回頭垂詢我,台北有事嗎?我直覺反應僅是搖頭,回答道:「沒事,只是《點燈》,華視不播了……」
師父點了點頭,才提腳要走,又立刻回頭,以輕鬆至極的口吻說:「嘿嘿,哪一天若是阿斗不在了,說不定《點燈》還在喔。」就帶著笑容,轉身而去。
我持續呆立著。這一下變成我需要深思了,師父扔下了這句話頭給我參,究竟有何深意?我當場好似思慮了好幾個晝夜之久,終於想通:《點燈》不是我私人的,它是取之於社會,用之於社會的;社會需要它,它就會燈火通明,維持光熱;社會若是不需要了,它自會熄滅寂靜,消失不見。
我當下決定,回到台灣就成立公益組織,就算是沿門托缽,也在所不惜。
心靈導師兼有求必應的菩薩
因為時差,回到台灣後每天都會在夜半醒來,既然睡不著,我就拿把雨傘,前往住家後方的金面山登山運動。有一天一進家門,老婆就跟我說,許仁壽師兄打電話來;我有些訝異,許師兄與我只有數面之緣,見面頂多雙手合十問候,記憶中甚至沒有與他有過對話。
老婆引述許師兄的話,說許師兄自己都覺得奇怪,他平日很少看報,更別說上網了,但是他當天一早居然在網上看到《中國時報》的報導,撐過十年的《點燈》竟要吹起熄燈號了。他說,這麼好的節目怎可停掉?雖然沒有得到我的首肯,他已經打電話給他的老友,也就是時任公視大家長的陳春山董事長,立即約定,兩天後要帶我去公視開會。
沒過一會兒,許師兄的電話又來了,他開口就向我致歉,說是沒有得到我的同意,就幫我約了公視的朋友;我說,我要感恩他都來不及,怎麼可能會責怪他?
前往公視開會的當天,陳董事長將公視所有的一級主管都找來,把《點燈》面臨的問題解說後,徵詢主管們,如果《點燈》轉到公視製播,是否有它的價值存在?那個當下,我的心臟真的提到了胸口;所幸,所有的主管全部同意,願意接手《點燈》的製播,我長吁一口氣。許師兄立刻明快地說,公視播出的時段,有勞眾位專業人士安排,至於製作費,他會馬上想辦法。
不到一個禮拜,我接到郭台銘先生創立的「永齡基金會」的電話,他們願意贊助《點燈》製播經費。
我當然十二萬分地明白,在不是會計年度的計畫裡,臨時想要一個大企業通過合作企畫案,絕對比登天還難;但是,許師兄以他在社會累積下來的人脈與口碑,居然就幫《點燈》找到了延續光熱的薪材。
我與許師兄基於此一不可思議的因緣,締結了互信的基礎。他後來轉任證券交易所的總座後,大力推動公益活動。在他的支持下,《點燈》每年安排節目中的生命講師,到偏遠地區的國中、少年觀護所、女子獄所,宣揚生命的價值與可貴,讓聽講者得以幡然悔悟,找到生命的真諦與方向。後來在他離職後一直持續了十二年,直到2017年才因故停止與證券交易所的合作。雖然我們隨後也找到了「謝許英文化藝術基金會」的贊助,但是,公益路上,尤其碰上不佳的世道,是需要備有憂患意識,隨時得接住任何變化球的。
一廂情願地,我將許仁壽先生當成我在本壘板後,時刻備好的救援投手;而他,彷彿有求必應的菩薩,只要一發生疑難雜症,我就向他哀哀求援;他也總是不厭其煩地作為我的心靈導師,替我分析局勢,釐清觀念。他那沉緩的語氣,不疾不緩的態度,外加充實盈倉的學術涵養,每回都把我引導至正向的道路不說,往往還輕聲細語說重話,匡正我的某些習氣觀念,使我制止不住泫然欲泣的情緒,好像聖嚴師父派來的使者,再給我一記當頭棒喝。
在許仁壽先生的調教下,我終究體會,人生就是棒球賽,有攻有守,有勝有敗。勝負的關鍵林林總總,實力加上運氣,最不可缺的是昂揚的士氣與不絕的勇氣。贏了是我運,輸了是我命;只要心無怨懟,迎光向前,人生的好時節,只要一回首,就能歡喜擁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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