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年前,我曾學習過塔加洛(Tagalog),俗稱菲律賓語。不久,菲律賓文也被裝進我多種半途而廢的語言學習垃圾桶裡。我常在台北遇上菲律賓人,也就常炫耀自己學過菲律賓文,這總引來對方的訝異。這時候會覺得放棄語言很可惜,少會一種語言,即少了一種溝通媒介與認識世界的方法,但也因為親近異國語言,我對於語言與文化的關係,相對更敏銳。例如,我會注意到西拉雅語(台灣平埔族西拉雅族人所使用的語言)與塔加洛語詞彙上有相近性;而當時我工作所在地「萬華」,亦即艋舺,音bangka,是凱達格蘭族對獨木舟的指稱。而這拼音詞彙意義也與塔加洛語一模一樣。語言地名跟化石一樣,會指向一段我們無法想像的過去。
然而,這種冠冕堂皇的說法,還是彌補不了語言障礙的缺失。有一回,車途上看到漁業養殖的籠子,我問那是什麼?朋友隨口說了一個字,我更困惑,暗罵自己英文程度真差,請他寫在本子上,拼給我看:Bangus。
他這麼寫著,然後說那是他們的國魚。我拿出手機查:「原來是虱目魚。」
晚上,我看著快餐店的菜單,想著不管吃什麼都膩了,不如點道沒吃過的,便指著很像麻婆豆腐的照片問店員:「這是牛肉嗎?」我不能吃牛。
店員回應:「是Bangus啊,不是。」
「不是牛 ,那是什麼?」
「是Bangus啊。」她肯定認為我很「盧」,不斷跳針。
我們兩個大眼瞪小眼,她終於想到要說什麼了:「魚!」
結果餐點是一道虱目魚片。菲律賓人慣常英語和菲律賓語交雜,對一個英語不算太好的人來說,時常聽完菲律賓語彙後,陷入責罵自己英文程度的局面裡。曾有朋友安慰我:「沒關係,我也常搞不清楚他們在說塔加洛還英語。」只是,「虱目魚」的這堂課,確實是我的錯了。
日後我開始習得,如果不懂,那就按住不表,等待機會。例如,菲律賓人傳訊給我,常會在後頭加Ate:「妳好嗎?Ate。」「今天吃了什麼?Ate。」菲律賓人格外愛關心你吃飯沒、吃了什麼,我總模糊了這三個英文字母,錯以為是「吃」的過去式。心想:「為什麼每次問候都要管吃呢?」一段時間後,才恍然大悟:原來這是「阿嗲」的拼法,而「阿嗲」是菲律賓女性表親近的暱稱,是姊姊的意思。
還有一個誤會也讓朋友笑翻。菲律賓人說話後頭常加「ano」,這個語尾對熟悉日本文化的台灣人來說都不陌生,日本人說話稍微遲疑的語氣。因為除了英文之外,我最熟練的外語是日文,對方對話只要出現ano,我就會睜大眼睛;當我語言系統轉換不過來,也以ano作為緩衝時,對方也會有反應。
直到有天,我終於問了會一些塔加洛的年輕朋友們:「ano到底是什麼?」
「ano就是什麼。」
「到底是什麼啦?」後來意會過來。「ano是what?」
「對。」
所以他們說話時,絕對不會出現ano這個字,否則對方以為他們懂塔加洛,就不會繼續說英文了。而這幾乎就是我們的菲律賓經驗中,最大的困境了。
唉,真該學好塔加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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