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看我講得有些結巴，立刻掏出參考書讓我看翻譯，這兩小時就這麼糊弄過去，驚出一身冷汗……
民國63年我負笈北上讀大學，當時收入中上的家庭，聘請家教之風頗為興盛，不少同學都兼家教賺外快。我因為缺乏自信，沒勇氣踏出去，加上課業繁重，若兼家教還需抽時間備課，所以只能羨慕他們。
未料，人生際遇多變，大四下學期一個偶然機會，我也兼差當起家教賺生活費了。一個同學的校外朋友因不想做了，請我去代，而我也考量大四修的學分數少，課業壓力減輕，壯起膽接下這工作。
緊張難逃他的法眼
下了公車，見到騎樓下一個小蘿蔔頭在等我，五官端正，一雙大眼睛機靈中有三分霸氣。他帶我上二樓坐定，這才把父親請出來，家長也沒多說什麼，很客氣地請我以後多多指點他兒子，尤其是數學。
一周三次、連著兩周都上數學，不論我怎麼講，他都懂，看起來不需補習。一天，小蘿蔔頭忽然說：「老師，我爸說國文和社會也要複習。」我拿起他的國文課本一看，古詩詞不少，有點深度，這得事前備課。他看我講得有些結巴，立刻掏出參考書讓我看翻譯，這兩小時就這麼糊弄過去，驚出一身冷汗。下回上課我提早一個小時出發，先到重慶南路書局翻參考書抱佛腳。
接下來幾周，愈講愈順，中間休息時間家長還特地準備蟹黃包子給我。一次已經九點，該下課了，小蘿蔔頭驚呼：「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！」給了我好大的鼓勵。
相處久了，他會跟我說些小祕密：「老師，你怎麼國文、社會都記得這麼清楚？以前的兩個家教都先把我的參考書帶走，說要回去看，下次才能教我。」我一驚，怎麼可以這樣，學生平時也要複習的呀！他又說：「老師，你第一天來的時候，講課手都在抖。」我的天呀！我的緊張難逃他的法眼。「可是老師，你比以前的家教認真，那些老師都叫我自己讀，然後在一旁摳鼻屎、搓腳丫子。」我又是一驚！
後來，他成績進步，我誇他聰明，他得意地說：「名師出高徒。」
當畢業的鐘聲敲響
有次他問我會不會背著吉他自彈自唱？大學生是不是都這樣？我笑著搖搖頭，他頗為失望。其實，他也說到了我的痛處。「自彈」我不會，實在是因為買不起吉他；至於「自唱」，自覺有兩下子，但羞於在眾人面前開嗓，只敢躲在浴室裡關起門來引吭高歌。
教了三個月，六月五日適逢學校校慶園遊會，他吵著要我帶他參加，經家長同意後，我帶他到校園逛了大半天，一個攤位逛過一個攤位，他玩得很盡興。午餐我帶他到學校餐廳用膳，他很阿莎力地說要請客。付帳時，我把他的份也付了，畢竟是孩子，他不知我有這招，很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我。回程，他說雖然以前沒搭過公車，但剛剛我陪他搭過，現在他自己會搭了，我一時沒多想，就讓他一個人搭公車回去。隔了半小時，不放心，去電他家，他母親接的，說孩子到家了，電話裡一直感謝我。
當畢業的鐘聲敲響，六月下旬我必須離校搬出宿舍，這孩子卻拉著我不放，希望我乾脆住到他家，繼續指導他至七月中旬，到他參加私中考試為止。此時我才知曉家長請家教的真正用意，內心頗感抱歉，他請了我這隻菜鳥，對他孩子升私中的考試只怕幫助有限。孩子好意的懇求，實在使我為難，只好婉拒了。他立刻要我台中家裡的電話，遺憾的是，那個年代，中南部還有約一半的家庭沒裝電話，我家就是其中之一。
離情依依，他有些紅了眼眶。我真幸運，生平唯一一次的家教，就遇上這麼聰明可愛的孩子。他使我對未來的教學生涯，充滿信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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