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彩把食物打成泥,坐在床上,把老爸環抱胸前,一匙一匙餵他,我看著不覺落淚……
三位臨時幫傭
父親車禍受傷以後,需要人幫忙照顧,我們申請了移工看護。等待期間,仲介前後幫我們安排了三位臨時幫傭,她們是前任工作期限未到,照顧對象已不在,下一個還沒有謀合之前,暫時借調來的。她們都很敬業,沒有因為時間短暫而打馬虎,只是父母一時要適應與不同的人一塊生活,很不習慣。
我一回家,老媽就頻頻告狀:「阿優炒的菜半生不熟,加的辣椒比菜還多,魚煎得焦黑、又鹹又硬,怎麼吃?」我告訴她,阿優口味比較重,喜歡吃辣,加上年輕,還不懂年紀大的人咬不動太硬的東西,我們要多與她溝通;她就像嫁進門的媳婦,離開原生家庭,生活習慣不一樣,適應上比我們更辛苦,要多體諒她們。
我送阿優一罐魔鬼辣椒,讓她自己配飯拌菜,並把爸媽喜歡吃的口味和烹調方式和她講清楚,囑咐她做菜時不要放辣椒,並先把自己要吃的盛起來,剩下的加點水多煮一會兒,問題就解決了。
之後換了珊妮,老媽又說:「珊妮那麼瘦,又一直咳嗽,我很怕被她傳染。」我趕緊帶珊妮去看醫生,還好只是感冒。
老媽對這個瘦弱、安靜的珊妮比較有同理心,會關心她的狀況,還跟我說:「珊妮很可憐,常常拿手機出來看照片,她有三個小孩,老公長得很帥,我常跟她說回去照顧老公跟小孩比較好,不要出來工作。」是啊,人家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,不然怎麼會拋家棄子跑來這裡?老媽開始燉補給她吃,但好像也沒長胖,只是精神好一些,看書看得更晚了。老媽說:「整天看書,跟妳一樣,吃下去的不夠開銷,才會那麼瘦。」
第三個是阿娣,精實有力,整天刷鍋盆擦桌椅洗地板,連院子裡的盆栽都重新打點排放,好像永遠不會累似的。她來了一星期後,整個房子煥然一新。
老媽對這個最滿意,一直要我們給她加薪,「阿娣很可憐,孩子還小,仲介拿薪水來給她那天,她數了數只有七張鈔票,便哭了。」因為第一個月要還職前訓練公司代付的錢,還要扣掉未到雇主家前暫住仲介家的食宿費用,就只剩下七千元了。老媽替阿娣打抱不平,大罵仲介沒良心,住他家被當傭人使喚,付什麼吃飯錢?阿娣也說她住仲介家那段時間,他們剛好在整修房子,她每天都跟工人一起工作,且完工時是她一個人清理滿屋子的磚頭瓦礫。我心想大掃除一天的工錢是兩千,前後做了好幾天,應該出面替她討回公道,但她說這條路剛踏出第一步,不敢和老闆交惡。
老媽很喜歡阿娣勤奮直爽的個性,可惜來沒多久就被原先申請的雇主帶走了。臨走前,她把自己用過的床套被套拆下來洗,一次洗太多,把洗衣機洗壞了,老媽什麼也沒說。
兩老其實捨不得花錢請看護,老爸常在看護面前直白道:「請人哭無目屎!」真的很傷人,不知道她們聽不聽得懂。我私下告訴父親:「她們離鄉背井來討生活,你現在當老闆,要有老闆的器度,看看你把我們養大花了多少錢,我們都沒幫你做什麼,她才領我們一點錢,就幫你洗衣煮飯做復健。」我也跟老媽說:「妳侍候老爸一輩子,沒有一餐不用煮,現在有了幫手,總算可以歇歇腳、喘口氣,不是很好嗎?」不斷地為他們心理建設。
印尼來的莎娜娜
真正以我父親名義申請的看護終於來了,名叫莎娜娜,來自印尼;仲介為讓台灣的雇主方便喚她,取了個極鄉土的名字,阿彩。
阿彩年輕健壯,我一看就知道是個好幫手,沒想到一來卻被之前三個比下去。母親對阿娣念念不忘,一直慫恿我跟仲介談,把阿娣換回來。我一邊向她解釋申請有一定程序,雇主和受雇的人都有登記,不可以私下調換,一邊了解其中原因。
原來阿彩之前在新加坡照顧的是植物人,不用煮飯也沒見過番薯葉,難怪揀一把番薯葉坐了一個上午,坐到打瞌睡。我開導老媽沒做過家事的從頭教,做出來反而會更合意。
樂觀的阿彩很討喜,每天笑嘻嘻,看到人總先打招呼,一口潔白的牙齒讓人印象深刻。她對老人家噓寒問暖,把阿公阿嬤叫得親切窩心,父母很快就放下對她的成見。年輕人可塑性高,不到一年,阿彩連菜頭粿、蚵仔煎都會做,中文能聽也能講,我們都建議她回印尼開一家台灣美食專賣店,把在這裡學的廚藝秀出來賺大錢。
兩年後,原本只是不良於行的父親因病愈來愈衰弱,經常躺在床上休息,下床時雙腳無力,處處要人攙扶。這時,孔武有力的阿彩充分發揮長才,大塊頭的老爸她一個人就可以扛上扛下,扛到浴室洗澡也沒問題,平日的翻身擦澡更是動作俐落,她是受過專業訓練的看護,懂得技巧。真是菩薩保佑,讓我們遇到貴人。
父親的病情加重之後,常常進出醫院,我們兄弟姊妹輪流到醫院換班,讓阿彩回家休息,但阿彩卻堅持不肯,認為照顧阿公是她的職責,病床旁邊的小床就是她休息的地方,怎麼說都沒用,我們只好自備躺椅睡在走道上陪伴。
除夕當天,我們讓老爸出院回家團圓,未料回家後咳嗽變得十分嚴重,稀飯也吃不下了。阿彩把食物打成泥,坐在床上,把老爸環抱胸前,一匙一匙餵他,我看著不覺落淚。我們做不到的,她統統做到了。
等到床位再次住院已是年節過後一個禮拜,呼吸道感染引發肺炎,痰液一直湧出,衰頹的身體無力自己咳痰吐痰,除了護士定時來抽痰外,阿彩不時以手指幫父親把卡在喉嚨的痰摳出來,這是專業技能,更是無限的愛心,我在這位異國幫手身上看見如日月般的光芒。
父親往生後,阿彩的工作結束了,她說暫時不再照顧老人了,看著自己照顧的老人過世,承受的痛苦竟是這般強烈,久久難以平復,她要回印尼結婚生子,如果再來台灣,只會到工廠當作業員。
親愛的莎娜娜,祝福妳一切如願,在家鄉幸福快樂,我們會永遠記得妳的恩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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