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次發現自己對做菜如此排斥,是在出國念書時……
我好討厭那個聲音
有時候,我挺羨慕樂於下廚的人。
第一次發現自己對做菜如此排斥,是出國念書時。出國前,在臉書社團看學長姊分享當地生活,知道西方國家物價高於台灣,在外頭吃一頓飯的金額貴得嚇人,拿著獎學金出國念書的窮學生,總得省吃儉用些。因此,我早打定主意,待在澳洲的那段期間,三餐非自己下廚不可。
第一晚抵達澳洲,亞洲室友們正好紛紛下班、下課回家,幾個女孩聚在廚房,準備做晚餐。我,什麼都不會,只有幫忙洗菜、切菜的份。
上海室友炒了一盤青菜,又接著炒了一盤辣蝦子,邊加辣椒邊嚷:「還不夠辣!」一陣嘩啦啦地,白飯青菜蝦肉全都端上桌,大家各據餐桌一邊。上海室友驀地轉頭問我:「第一次出國吧?」我點點頭,原以為興奮得不想家,忽然鼻頭一酸。
「以後如果想煮什麼菜,可以問我。」她說。
就這樣,我跌跌撞撞,一邊問室友,一邊上網看食譜學起來了。
有天傍晚,剛下課,拖著咕嚕嚕叫的肚子回家。洗了米,切了菜,開了瓦斯,佇立在爐子前時,忽然好像看見了以前媽媽站在廚房炒菜的景象。
媽媽圍了圍裙,開了抽油煙機,整個廚房轟轟轟的。我好討厭那個聲音,聽了總是不安,媽媽炒菜的背影也讓我感到焦慮。她大半的時間都待在廚房,張羅一家大小的飯菜,偏偏我是個難養的小孩,她煮什麼我幾乎都不愛吃。我也不明白,童年很少對食物有特別的渴求,吃很少,親戚老說我看起來像難民。
媽媽被廚房綁架了
媽媽在家裡幾乎是沒有聲音的,可是她有好多的嚮往。當然,她不會對爸爸講,只有在房間陪我們小孩午睡時,我會要求她說故事,問東問西的。然後,她開始說外公外婆的事、怎麼認識爸爸、他們為什麼結婚了、爸爸哪時送她什麼東西、他們以前念書時做了哪些事、婚後發生哪些事……她羨慕姑姑周末都能回娘家,她只能久久回外婆家一次。
碰到他們念書時的事情,我常常很著急地問:「那我呢?我在哪裡?」
「妳還沒出生啊,妳還不知道在哪裡。」
然後我又會問:「那妳為什麼不能常回外婆家?」
往往,她會一臉黯然:「大人會不高興。」
「喔。」
我的情緒有點複雜,我愛媽媽,也愛家裡其他長輩,但有時候我覺得媽媽是不自由的,而我也和媽媽一樣,是不自由的。若說媽媽被廚房綁架了,我便是被血緣綁架。
他們的婚姻終於在我步入青春期前畫下了句點。
大概因為這個緣故,媽媽佇立在爐前辛勞煮菜的畫面,成了我心頭的負擔。我知道要自己像她那樣下廚,是困難的,也是我不願意的。
接下來的升學壓力,我忙著念書,少入廚房,甚至大學奔赴他鄉求學,房東擔憂大學生不諳庖廚事宜,也不特別提供瓦斯、爐子。終至踏上異國的土地,為了省荷包,也為了一解鄉愁,我開始下廚,也發掘自己心底對做菜的抗拒與恐懼。
恐懼,恐懼症,phobia,心理學上說它是一種精神官能症,特徵是病人對某些事物或情境會產生莫名的恐懼。我想我得的,是下廚恐懼症。但,我也在半不得已的情況下,不得不去面對它、克服它,安慰自己:不過是煮個晚餐,沒什麼的!
老老實實地煮了整個留學生涯,那份對爐灶的抗拒漸漸趨緩,算是找到與它和平共處的方法了。話雖如此,若是有選擇,我依然能不下廚就不下廚,然後在心底偷偷羨慕樂於下廚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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