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心裡明白,當兵只有兩件事最重要:好好活著、放假……
新訓結束的前幾天,有長官來寢室選兵。一位長官走到我面前,也沒正眼看我,便將我登記起來;不同的長官選了不同的人才後離開,一句話都不會多說。照理,被選中的會是爽兵,沒想到那卻徒增了我在軍中生存的難度。
出公差還是學勤務?
下部隊之後,我進入步兵連開始學習槍砲的拆卸與清理,但學習總會被打斷。「鐵杵,長官找你出公差。」連上每天都會接到電話,通知我去軍官連的辦公室報到,當時選中我的長官在辦公桌前等著我,要我用碎紙機銷毀一整個房間的資料。
一般都要日落之後才能回到連上,不但會錯過跟大家一起練體能的時間,晚間跟大家一起擦槍時,也會因為不熟拆卸被整隻手臂都是刺青的值星班長大罵。當然,不會有人幫助我,因為大家出操流汗時,我是有長官罩、被叫去吹冷氣的爽兵。
鄰床睡了一位掛著金鍊子、流氓一般的學長。我永遠記得那天早上,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:「有讀書了不起喔,跟我去後面掃地。」我回答:「是,學長。」
部隊的廁所內,四處都貼有專線電話,提醒我們不要憂鬱,有事隨時向上反應。但仔細想想,那是在營內有效,到了營外還是難說,我可不想放假時,有十幾個金鍊子在外頭等我。
「那邊還很髒,你瞎了嗎?」在這無人管轄的掃除區域,金鍊子與他的兩個跟班蹺著二郎腿,指揮我清掃他們負責的區域。其實,垃圾並沒有很多,就是一些落葉,跟他們抽完的菸蒂。
接著連上要跑戰備,軍官連也開始交付我重要任務;我既要操練,也要去辦公室辦公,實在是蠟燭兩頭燒、兩邊難做人。而軍官連竟然沒有職權能讓我免除一些連上的勤務。因此,我開始站哨,變成較多時間待在連上。
其實這樣也好,要是我都沒參與連上勤務,或因此讓連上弟兄難做事,他們只要趁我去辦公室時,稍微壓壞我摺好的棉被,或意外踢歪我床下的鋼杯,就可以整到我——多幾項內務不整,我就不用放假了。
步槍兵還是文書兵?
軍官連的長官發現我辦公的時間少了,便跑來連上督導,說是鍋爐保養不周,在整個部隊面前,記了連長幾個缺失。這導致我晚上被連長找去,威脅要我推掉公差。他手握官印,要我搞清楚假單上蓋的是誰的章,怒吼著:「你他媽是我的步槍兵,懂嗎?」
離譜的是,隔天軍官連的長官竟對我說:「我早就跟你的連長講好了,你他媽的是我們的文書兵,不要給我躲。」那是我人生中,首次接觸到互踢皮球的官場文化。
然而,究竟是口頭上講好的東西可靠,還是官印的效力可靠?我對長官說:「我想回連隊過正常生活……」他聽完氣炸了:「我每天費事打電話叫你來吹冷氣你不要,偏要去跟那群凶神惡煞操體能、擦槍、站哨,你很棒嘛。」
雖然惶恐但我心裡明白,當兵就兩件事最重要:好好活著、放假。我每晚離開辦公室都要回連上睡覺,半夜要是出了事,誰罩我?我當時還即將因為體能未達標準而被禁假。
而說到凶神惡煞,金鍊子學長有一次來接我的哨,竟突然打斷我的下哨程序:「停停停,過太爽是不是!」他嫌我做得爛,當場重新教我一遍。那可是大忌,在換哨時進行教學,等於崗上沒人,會使得營區門戶大開,若被高官撞見,肯定倒大楣。
大概是因為每天幫他那幫人掃地,金鍊子退伍前的最後一晚,將皮鞋擦到最亮的竅門傳授給我,在離營前對我說:「以後我們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了。」
幾周後,軍官連發了白紙黑字的人事令將我調去另一個連隊,卻只是換個單位借兵,困擾相同。我也查到,軍官連的編制只有軍官,沒有兵的缺。也就是說,不管換到什麼連,我的直屬主管只會是連長,假在他手上。
軍官連對我的「厚愛」,使我在放假時詢問父母,是否有在軍中找人罩我,他們則說沒有認識軍人。在確認沒有長輩的人情債要還之後,我的軍旅生活便完全依據連長的官印所賦予的遊戲規則進行,以執行自己編制內的勤務為主,有餘力時才會在不拖累連上弟兄的狀況下,經由連長同意,去軍官連的辦公室幫忙,直到安然退伍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