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家的隱密房間
對日本傳統建築工法情有獨鍾的無蝶，曾在岩手縣、千葉縣兩地購買土地，請當地職人打造退休後入住的空間。前者的設計小巧精緻，像個小教堂，後者則是位於休閒別墅區的隱士小山屋。
這兩個不同時期的設計，基本上都以無蝶登山踏查時投宿的山屋為藍本，因此廚房比一般家庭要來得簡單，且都在大起居室的中央安裝了柴爐。建坪皆不大，但充分表現了建築物本身的自然及開放，特別是岩手縣室根山腳下的「室根山莊」，外牆塗上墨黑色，正廳裝了德國製的挑高雙層玻璃窗，某年深冬我們開車過去，從山腳遠望，在滿月映照之下，那景色猶如山神點燈，又像是修行僧閉門遁世用的祈禱室。
無蝶幾乎打從室根山莊落成後，每年都會去個一、二次度假兼整理。然而，不知道是他潛意識的發想，還是建築師繪圖時的惡意。總之，室根山莊裡的和室房間，竟是日本人「切腹之間」的再現。我剛開始不懂，去山莊小住時也沒有太在意，只覺得那三疊加四疊半和室中間以「襖」（紙門）做隔間，有點像兒時父親為孩子們打造的通鋪。
從前，日本武家為了提振「武士精神」，建造房子時一定有個三疊加四疊半的隱密房間，且大多隱藏在供有神位或祖先牌位的右後方，平日雖用來儲藏醬漬品等，可一旦家中有武人冒犯朝庭或愧對祖宗時，就會在那四疊小房間內點燈，以白布束腹沉思一夜，然後在清晨自我了斷。切腹自殺時會有兩名行刑者在一旁，在自殺者痛苦萬分，求死不得之際，行刑者會打開中間的半疊，讓人頭準確落入正中央的砂盆內，而那相連的三疊，則是給官方派人驗屍用的房間。整個過程都關在七疊半的密室內完成，有時甚至連同住的妻小都不知情，犯罪武人便一夜之間「被切腹」了。□
奇異的三月雪
四疊半聽起來毛骨悚然，但因它也是個隱密之處，還可能乘載著主僕的私情密語，成為大家庭男女偷歡的密地。日本作家永井荷風，就曾經以四疊半為舞台，大膽地描寫了男歡女愛的世界，也揭示了生與死只有一紙之隔（襖）的概念。
四疊半，就像個「卍」旋轉而行，但「卍」字有左轉與右轉之分，左轉象徵生命，右轉則指向死亡。我起初不明白無蝶為何花了大錢蓋山莊，退休後卻又苦苦另覓他地，後來才懂，室根山莊的四疊半是個「死相」。由於四疊半的生死罣礙，無蝶在其落成第十二年時，以路途遙遠難以照顧為由，低價賣給了仙台大學美術系的教授。誰曉得，室根山莊的交割結算日，居然是三一一大地震發生的當天！
在大地震前，我們夫婦同時感受到一股莫名的不安，而且七日早晨下了一場奇異的三月雪。這下了一整天的細雪，讓無蝶預想到冒然開車，恐有打滑之危，決定改搭新幹線獨自前往東北。八日，無蝶抵達室根山莊，為即將交割的物件做最後清理，已連續兩夜感受到不小的前震。十一日，無蝶打電話通知仲介公司，要求把交割時間提前一小時；因著這個決定，他得以提早離開，趕上十一點從仙台出發往東京的新幹線。大地震發生時，背著近二十公斤行李的無蝶，人已轉車抵達千葉縣內，電車全面停駛後，他徒步走了十公里，在黃昏時平安返家。
現在回想起來，我們一家三口真是死裡逃生，要不是無蝶堅持單獨去仙台做交割，地震前夜宿山莊有了「靈感」，十一日當天我們一家就算十一點開車出發，以他習慣的路線時間來計算，地震發生的二點四十六分，我們的車子正好開到福島縣第一核能發電廠附近－－可以想像的是，我們會因大地震的路面坍方下陷，連人帶車被海嘯捲入海裡，並遭輻射曝曬數日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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