菸不能慢慢戒
「怎麼又抽菸了？」
病人一進門，我就聞到他身上的味道，皺起了眉頭。
「哎呀，醫師對不起對不起，因為台灣的香菸實在太便宜了，我又開始抽了。」
「不用跟我說對不起，你低頭跟自己的心臟說聲對不起就好了，生病的是你，不是醫師；話說回來，為什麼說菸便宜呢，台灣的菸價不是很高嗎？」
「我在澳洲時，一包菸要五百塊台幣，台灣只要九十元。」
「真的假的？怎麼差那麼多？」
「澳洲政府說抽菸的人花的醫藥費多，所以先把醫藥費收在香菸費用裡面。」
「這麼說也還滿有道理的。」
「而且入境澳洲時，只能帶一包菸，台灣卻可以帶一條。」
我聽得目瞪口呆，但很快就回過神來，「等一下等一下，你把話題扯那麼遠，也不代表回台灣菸變便宜，你就可以抽菸啊。」
「醫師你說得對，我馬上就戒掉。」
遇到這樣皮皮的病人，實在是拿他沒辦法。他又接著說：「其實我主張台灣的菸價應該要漲，漲到跟澳洲一樣。」
「這樣會不會太矛盾了，那不是會增加你的開支嗎？」
「當台灣的菸價漲到那麼高的時候，我抽不起了，就自然會戒，不會再抽了呀。」
我看著他，啞口無言，不知該稱讚他還是罵他。
抽菸對心臟不好眾所皆知，但大家往往不知道，抽菸對心臟的影響跟對肺臟等等其他的器官不一樣。其他器官的疾病，像是肺病這些，常常是跟抽菸的量成正比，也就是說菸抽得愈多，得肺癌跟肺氣腫這些慢性阻塞性肺病的機會就愈高；但是心臟病就不一樣了，研究顯示，每天抽一到三根菸的危險性，跟每天抽一到三包菸的危險性是一模一樣的。為什麼會這樣呢？是因為只需一根香菸，就能讓心血管收縮一天，它跟致癌物質或是毒性累積的原理不同，所以跟劑量無關，對心臟而言，菸不能慢慢戒，要完全戒掉才能減低風險。
「這是什麼？」我看到病人胸口口袋鼓鼓時，一定會指著香菸問病人。
「歹勢歹勢，我下回一定會把菸藏起來，不讓你看到。」
「對嘛，最基本的要求，就是不能被我看到。」
我常會這樣跟病人半開玩笑的說，其實是希望每次念每次念，有一天被我碎碎念到耳朵長繭時，病人就會把菸給戒了。
簡直來自地獄
過了一段時間，我的病人在進入診間前，都會先花點力氣把菸藏起來，省得醫師囉嗦。但看不到香菸以後，我的要求也跟著升級了，變成要求他們不能被我聞出菸味來。
沒有抽菸的人對菸味是非常敏感的，病人只要有抽菸，我通常都聞得出來。有一次，有個中文說得非常溜的金髮碧眼老外一進來，就被我聞出身上淡淡的菸味，沒想到他卻跟我說……
「不可能。」
「什麼不可能？」
「這是不可能的。」
「你不可能抽菸嗎？」
「不是。」
「那是什麼東西不可能？」
「我來看病前洗了澡，換了衣服，還刷了牙……你怎麼可能還聞得出來？這是不可能的。」
我看著他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，想到這個老外為了不被抓包而沐浴更衣，雖然受寵若驚，但也真的是啼笑皆非。
醫院到了固定時間，都會廣播國民健康署電子菸壞處的宣導，臨床上，我是一個抽電子菸的病人也沒有見過，但每天被這個廣播轟炸久了，也不禁對它有些好奇。稍微研究以後，發現電子菸雖然去掉了許多已知的致癌物質，但像尼古丁這類對心臟不好的東西，並沒有減少，還加了許多危險性不明的添加物，所以電子菸公平的說，說不定有減少得癌症的機會，但對心臟病來說，危害和普通香菸一樣，一點也沒有降低。
我們的老師連文彬教授，在看到病人口袋塞著香菸時，會掏出五十塊錢「買走」病人的香菸，他的用心良苦，不知道病人感受不感受得到。
印地安人到今天還會把菸草跟我們的焚香一樣，當做和上蒼交流的東西。但身為現代人的我們，也許西元1604年英國國王詹姆士一世的〈禁菸論〉中的說詞，才是真理。他說抽菸是「眼睛討厭看到，鼻子討厭嗅到，傷害腦筋和肺部的習慣，黑色發臭的菸簡直就是來自地獄，令人害怕的冥河煙霧。」
但對身為心臟科醫師的我來說，這些話語還不夠，還應該加上一句「除此之外，抽菸還是一個會傷了自己的心，也讓家人傷心的壞習慣。」
把香菸這個壞東西漲到一包五百塊？也許是個不壞的主意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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