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陪病者的身分
「妳是他的？」
每個陪著來看病的人，我都會試著了解他與病人的關係。以前有過經驗，和家屬說明半天之後，才發現這個家屬從沒來過，根本不了解我在說什麼；有時則是家屬輪流照顧，一個兒子照顧三個月；也有過我解釋許久，結果那人只是不相干的人。所以，記錄下陪病者的身分，不僅確保了解釋病情的一貫性，也能知道病人主要照顧者的身分。
「呃……他在我那邊買東西，我只是陪他來而已。」
我腦中跑出了數不盡的問號。陪病的關係見過很多，老闆娘陪著客人來看病，倒是很少遇到，這會不會有點奇怪呢？
病人是全院初診，從來沒有在我們醫院就診過，住在政府補助的房子，有一個兒子，經常忙於工作，而且光從雲端藥歷，就可以知道他的病情非常複雜，兩個癌症之外，至少還牽涉到其他四、五科的疾病。可是病人的表達往往不太清楚，有自相矛盾的地方。
問診一段時間，還是理不出頭緒，我只好換個方式，看看能不能旁敲側擊，多蒐集些資訊。
「妳為什麼會陪他來？」我轉身問陪病的中年女士。
「我看他很可憐，又病得很嚴重，就帶他來了。」
「妳賣的是什麼東西？」
「便當。」
我大吃一驚，賣便當的老闆娘帶著顧客來看病？
「他太太喜歡吃我做的便當，但有一次坐骨神經開刀癱瘓後，就住在XX醫院的護理之家。」她看了看我，繼續說下去：「這位先生每天都會風雨無阻地到我這買便當，再拿去給太太吃。」
我看了病人一眼，原來他是這麼深情的男子。
「買了便當後，需要過兩個紅綠燈才能到醫院，我會牽著他過去，但他最近只要走幾步路，就會喘到需要休息，這幾天光是過這兩個紅綠燈就得花上十幾二十分鐘，於是我就帶他來給你看病了。」
●古道熱腸的菩薩
我看著這位賣便當的太太，覺得她背後射出了聖潔的光芒。我心底動了一下，這是個什麼時代，人們都說世態炎涼，人心不古，我卻遇到了古道熱腸的善心菩薩，看到了台灣的希望。
男子的病情不輕，偏偏全院滿床住不進來，我只好請他先回家等床住院。但，轉念一想，除了住院，他還有太多地方需要別人幫忙，於是又打電話給社服課，請他們協助。
住院後，費了許多心力，終於得到診斷，不是心臟病，而是一種在台灣罕見的內分泌疾病，需要新陳代謝科跟胸腔科一起治療。
我讓病人出院，把病人轉給他們兩科後基本上就沒事了，可是對於這個病人總有些牽掛。內科忘年會時，遇到接手的內分泌科佩綺醫師，便問起了他的近況。
「好多了！」
「真是謝謝你們。」
「回門診時他看起來和在病房完全不一樣，我差點認不出來，他整個人都亮了起來。」
我看著佩綺醫師，非常高興，這個病人是有福氣的，到處遇到願意幫助他的人。也許是他對太太的不離不棄，種下了善因，得到了福報，到處都能遇到願意幫助他的人。隨著台灣人口一天一天老化，照顧者的需求只會愈來愈大，希望我們的社會，愛心也能如此，一年一年變得愈來愈滿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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