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自己的房間裡失眠
過年期間我找不到題材,撥電話給朋友小瞇,她是一位毛病很多的女子,對不少事物過敏,而且經常胃脹氣。我問她能不能寫那些,但她希望我寫寫她其中一項比較可愛的小毛病。
她愛睡覺。她說:「我不是愛睡覺,我是在自己的房間裡經常失眠,可只要一出門就喜歡到處小瞇一下。圖書館、咖啡廳、便利商店的櫥窗長桌前,去踏青就睡樹下,有長椅就更好了,外套蓋住頭就能開始睡。」從她自豪的語氣聽來這不太像毛病,反倒是一種超能力。不過如果可以在該睡覺的時間一口氣睡飽的話,她也不會想要這種超能力吧。
所以我就認定,她要我寫的是失眠。
跟小瞇通話之後隔兩天,另一位朋友找我去一間有貓的店喝精釀啤酒。這店在中山區的巷子內,招牌是貓的臉孔剪影。朋友說,「這裡有兩隻貓,我想要喝酒玩貓的時候都會來。」把貓替換成其他字眼,這句話就可以輕易地傷風敗俗。
我一進門就看見一隻黑貓坐在吧台邊盯著落地窗外的風景,另一隻斑貓則在男客人的高腳椅下磨蹭。朋友點了啤酒,丟下我,走向吧台上的黑貓,他順著毛的流向,緩緩地把黑貓從頭到腳都摸了一遍。
斑貓後來到我這來坐台,我對牠擺擺手,說沒有小費可給,牠就轉到下一桌去。朋友摸夠了,回到桌邊與我碰杯對飲,那隻黑貓則像在等待著誰那樣繼續望著窗外。
有新客人進來。是兩個亮眼的女大生。她們一推門就引起黑貓的注目,後來我才知道黑貓瞄準的不是她們,牠跳下吧台,趁門關上之前直衝出去。店老闆見狀嘆了一口氣,對兩位新客人說:「先坐一下,貓跑掉了我去抓。」然後匆忙地拉開店門追出去。
這時我忽然覺得睡眠是一隻貓。
太在意反而會卡住
如果小瞇的睡眠也是貓的話,牠肯定是一隻貪玩的白色小貓。牠有一對寶藍色的眼睛,粉紅色的小鼻子和軟軟的耳朵。就算站在窗邊呼喊,拿出食物引誘,播放海浪與溪水的助眠音樂也沒辦法召喚牠回來。搞不好正是這些齊全的準備,讓小白貓倍感壓力,反倒更不願意回家了。
我們總是謹慎地使用大腦來規畫大部分的行動,比方說工作上的提案,比方說第三次約會要去哪裡晚餐,該進展到哪種程度。我們預想,我們籌備,然後實踐。可是主宰睡眠的睡睡貓才不吃這一套。對於身體的運作,太在意的話有時反而會卡住。
我喝了一口黑啤酒,想著老闆追不追得回逃跑的黑貓,也繼續想像小瞇的睡眠。那隻純白色的貪玩小貓,抓到小瞇鬆懈的瞬間,鑽過意識的大門,溜進她疲倦的腦殼,伸出粉紅色的小肉掌,按壓她柔軟的腦,戳一戳松果體,把褪黑激素逼出來,這時候小瞇就會掉入突如其來的睡眠,這時候的她通常都不在自己的房間裡。
老闆把黑貓抓回來了。他像懷抱著嬰兒一樣回到店內,黑貓伸出前腳要推開老闆的胸膛,濕濕的腳在他的灰T-shirt上留下一枚黑色的小印子。黑貓被放在櫃台邊,老闆捧著牠的臉,以憐愛又微微責備的表情與黑貓對視,接著他像是要幫黑貓洗澡那樣,快快地把黑貓全身上下都擦抹了一遍。我想這就是接風洗塵的具體表現了吧。
結果下一批新客人進門時,黑貓又開溜,老闆再追出去。這次去得比較久,幸好貓還是被抱回來了。老闆二度抹貓,接著洗了幾個杯子,為新客人倒酒。
我想這老闆一定知道自己的貓每次逃家都會朝哪個方向跑,才能順利抓牠回來吧。黑貓這方也不是真的想流浪,只是單純出去晃晃而已,搞不好牠根本就是在享受那種被找到,被在乎,被硬抓回來的感覺。貓的心事可能遠比我們想像中更複雜。
所以主宰小瞇睡眠的小白貓啊,請你在午夜時分直接登門拜訪她吧,雖然小瞇是個有幽默感的女子,總是笑說自己擁有可以到處睡覺的超能力,但她其實也很需要你好好地待在她的房間裡,陪她一覺到天亮。
最後,小瞇,如果妳也覺得失眠就像貓走丟的話,那麼真正懂得治療失眠的人,應該是每次追出門都能把黑貓抱回來的酒吧老闆喔。
所以下次一起去喝一杯,順便問老闆抓貓的訣竅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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