鐘聲響起,我隨靖騰走進文學館的教室。教授隨後也走了進來,進入主題之前講了一個笑話,全班笑哈哈。坐在第一排的他似乎知道周圍有騷動,直到斜後方的聽打人員把剛剛的事打成google文件,透過網路即時傳到他的iPad,靖騰整個臉貼著螢幕,這才笑出聲,時間晚了十幾秒,我看了也忍不住噗嗤一聲……當他打開琴蓋
我第一次認識靖騰在一個清朗的早晨。新學期剛開始,資源教室的輔導老師正跟一位女士熱烈談論一個人,「喔,他來了!」我轉頭一看,一位身材瘦長的學生輕飄飄地走進來;那單薄的身形若在戶外,我真擔心被風吹走呢!
「妳認識嗎?他是總統教育獎的得主黃靖騰,這位(指那女士)是他的定向行動老師……」我趨前打招呼。原來他們約好一起去琴房,「有興趣聽嗎?」當然,於是我尾隨在後。
靖騰是視聽障學生,左眼幾乎全盲、右眼僅0.01,視力範圍局限在一公尺內的近距離;至於聽力則嚴重受損,即使戴助聽器也聽不到。他走路搖搖擺擺,不知不覺走成S型,校園內的同學看他靠近會自動閃躲,我們就這麼一路左右晃晃地到了鋼琴教室。
他緩緩地打開琴蓋,閉目靜心片刻後,十指開始在鍵盤上滑動,專注而沉醉。
一曲結束,他轉身看一下坐在地板上當觀眾的我們,說了一句話,但重複好幾次我才聽懂他問:「妳想聽什麼?」我對音樂外行,便在他手掌用注音符號寫「ㄙㄨㄟ……」第一個字尚未寫完,他用模糊的語調問,「隨便我彈是嗎?」
他說話含糊不清,我大約聽懂六成;他用字節制,語調清淡,聲線跟他的身材一樣,細細長長。
我在這所大學的資源教室負責一份電子報,常見家長過來詢問孩子近況。某日我與黃媽媽巧遇,聊起靖騰在鋼琴比賽脫穎而出的事,「真不容易啊!」我讚嘆地說。
她很謙虛,說那次很多參賽者因緊張彈得忽快忽慢,最後靖騰以節拍穩定勝出,聽起來是一場平常的賽事,不過她說了一個插曲令我印象深刻。比賽規定,若超出時間而評審覺得不需要彈完整首曲子,會按鈴請參賽者下台;但靖騰聽不見鈴聲,繼續彈奏,音樂老師只好衝上台在他背上寫字,他才停止,現場一陣尷尬。
聊完聽障她繼續說一件關於視障的舊事。
在鍛鍊兒子獨立行動的初期,她常偷偷跟在靖騰後面走。有一天下雨,靖騰一手拿手杖,一手撐傘,走到十字路口,他見前面有人直走以為是綠燈,便跟著前進;但那個人闖了紅燈,快速跑過馬路,而靖騰走不到一半發現好幾輛車在他眼前疾駛而過,被困在路中央的他進退不得,她看到這驚險的一幕差點嚇破膽……
我懂,每個身障孩子的父母心裡都掛著一份心事;而視、聽障交纏的孩子,父母的憂慮更是可想而知。
落日餘暉霞滿天
某日中午,一群學生到辦公室吃飯聊天,靖騰也在;任憑周圍的同學戲謔說笑,他完全不受干擾,獨自看著平板電腦。我見狀走過去,在他手掌上寫「我們交朋友好嗎?」他非常驚喜,臉上充滿愉悅的笑容,快速回「好」。
期中考後,他問我這新朋友可否陪他去琴房練習;但估計是他聯絡上出了差池,抵達時房門深鎖。
那是下午四點,微風輕送,三月溫煦的陽光,片片撒落校園。我們不該辜負這美好時光不是?「找個地方聊天好嗎?」他猛點頭表示同意。
我帶他沿著宮燈教室走,路的兩旁綻放美麗的杜鵑,我們穿過花園來到一座涼亭;坐定後,他從包包拿出藍牙鍵盤放在膝上,左手托著平板電腦,右手打字,開啟我們的聊天模式。
「我習慣用網路溝通,比較沒有困難。」他寫道。
這句剛寫完,鐘聲響起。
「你有聽到鐘聲嗎?」
「有耶,平常沒聽到,可能這裡很安靜。」
「以前聽過鐘聲嗎?」
「只記得國小的,跟剛剛聽的不太一樣。」
「會覺得自己很特別嗎?」
「有一點,不過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。」
「沒錯,這世上找不到相同的兩個人。」
夕陽西下,落日餘暉霞滿天,我敘述眼前的美景給他聽。最後討論晚餐吃什麼,「我請你。」
「那下次我回請。」
我跟身障者交朋友了解到一個隱性的原則,就是公平對待彼此。我立刻回「好」。
吃完飯,我們互道再見。校園內還有學生走動,見他搖搖晃晃都讓出一條路。是啊,每個人都有一條屬於自己的路,承載生命的悲歡與起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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