某次有位瑜伽老師與我分享，他的學生第一次做盤腿前彎時，明顯感受到臀肌的伸展，很驚訝身上竟有塊存在已久卻從未感受過的肌肉，於是在完成動作後，很開心地站起來，拍拍屁股，跟這塊陌生的肌肉打招呼：「初次見面，你好嗎？」
我聽了不禁大笑起來，同時對於這位同學能抱持開放、探索的心態練習體位法感到敬佩。一般人面對不熟悉的動作，多半懷抱存疑、害怕的態度，同時評斷自己「身體太僵硬了」，或是在心中暗忖「我永遠做不到這個動作」，或環顧四周與其他同學相互比較之後，得到一個「我很爛，我什麼都做不好」的結論。
這些批判與肯定猶如咒語一般，不斷強化我們的自我認同，對練習及生活也產生莫大影響。
你的心創造一切真實
記得幾年前在體位法的修練上遇到莫大瓶頸，當時剛好參加了一個工作坊，初見來自印度喜馬拉雅瑜伽傳承的阿修老師，便向他約了一次個人諮詢。
當我告訴阿修老師，對於頭倒立有很深的恐懼，一直做不好時，他反問我：「為什麼想學做頭倒立？」
「因為那是一個很重要的體位法，我應該要學會。」我回答。
「想做任何事之前，都要用心先觀想。若是妳不能清楚地在心中觀想，它便不可能在妳的現實生活中發生，妳的心創造一切真實。」老師說。
他接著問我：「當妳做體位法遇到困難時，在心裡做都難。妳曾在心中觀想做頭倒立嗎？那是什麼樣子？」
「很害怕的樣子。」我笑了出來。
「如果心中充滿恐懼，那便不可能在現實中做到。因為妳的心不會允許頭倒立在真實生活中發生。妳的心不斷創造障礙，無論是體位法也好，日常生活中的每件事皆然。」
「先在心中練習那個姿勢，閉上眼睛，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去做，就像是在看電影，一個呼吸接著一個呼吸，開始、停留、回到原位。等妳真的要去做時，就會驚訝地發現，原來真的做得到。無論妳想做什麼，都先在心裡觀想。妳要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，然後觀想它、信任它，認真做功夫。妳的心便會讓一切所想的全都發生。」老師回答。
他又說：「我現在就可以教妳把頭倒立做好，但這對妳的人生不會有任何幫助。因為真正的體位法是『我在生命中的姿勢』，好好地在山式中站立，在生命中的每一刻都腳踏實地，那才是真實的體位法。所有的練習，都在幫助我們能在生命中站得更穩固。如果會做頭倒立，卻無法處理生命中的各種關係、不能好好享受生命、過好每一天，那這些都是垃圾。一切都跟生命有關，跟能否做好頭倒立無關。」
當下的我茅塞頓開，重新檢視練習和生活，才發現自己總是無意識地反覆誦念負面的咒語：「我不能」、「我不會」、「我不行」、「我不敢」……如此充滿恐懼的心理和自我設限，招致了許多障礙和危險，讓道路荊棘滿布、崎嶇難行。
因此，我試著在某些焦慮的時刻安靜下來，告訴自己：「我可以，我可以，讓我們一起來試試看。」不急著否定自己，或者從眼前的難關逃開，而是去認識每件事都有值得學習的課題，即使再糟糕的經驗都有其正面意義，並不是非黑即白，要不成功便是失敗。
慢慢地，我終於能安心徜徉在那溫柔的中央灰色地帶，持續發掘事物的多重面向，給予自己更多彈性與愛，並且好好呼吸。
轉化恐懼的咒語
多年之後，我來到印度，重回阿修老師的課堂。當他講解完「樹式」的作法，並要我們練習這個平衡的姿勢之後，隨即拋出一個問題：「當你做這個體位法的時候，第一個進入腦中的念頭是什麼？」
大家紛紛發表意見，最後有位同學大聲回應：「我不要掉下來。」全班聽聞哄堂大笑。
阿修老師微笑道：「第一個想法是『我不要掉下來』，代表你已經看到自己在這個姿勢中掉下來。即使盡力避免，依然無法維持太久；你遲早都會摔下來，因為在你的腦中，你已經掉下來了。」
「所有在心中產生的疑問，遲早都會顯化在現實生活當中，因為一切真實發生的事情，都會在腦中先發生。你的第一個念頭，就是你人生的體位法，也是你的態度跟慣性。這個念頭揭示了你對人生有多少恐懼、疑惑與懷疑。即使你早已熟悉如何平衡，然而心中多少都還是存有這樣的想法，而不是去想『讓我們來探索吧』，或者『我想要享受如何平衡』。」
我不禁在心中大力點頭，習練瑜伽多年，對於早已嫻熟的動作，即使停留時外表看來從容自在，心中依舊會有想維持完美姿勢、害怕跌倒的想法。
阿修老師停頓片刻，最後告訴我們：「你若帶著恐懼進入動作，恐懼便會成為你的咒語。當你不斷複誦著恐懼，讓恐懼得到滋養、獲得力量，你的心就會充滿恐懼和疑惑。但若你能把咒語改成信任、探索，那麼你就會變成一個勇於探索、願意信任的人。」
「體位法並不只是一種運動，而是透過身體來訓練心，改變我們的人生態度，改寫那個令我們不斷受苦的咒語，陶鑄一顆清明、愉悅、非暴力的心，建立喜樂的人生哲學。」阿修老師總是如此不厭其煩地提醒我們。
找到平衡的喜悅
從印度歸來後的第一堂課，便是教一群國小的可愛女孩。久未上課的她們非常興奮，與其說是在練習，不如說在玩耍，讓我也沾染了她們的喜悅。
當我們練習平衡動作時，女孩們停留幾秒鐘便跌下來了，然後再笑著重新回到姿勢當中，不久後又再次摔跌。她們努力維持平衡，卻也堅持不了多久。然而跌倒似乎成為一種非常好玩的遊戲，即使屢試屢摔，卻仍興致盎然地繼續嘗試，同時發出銀鈴般爽脆的笑聲。
笑望她們滑稽的動作，嘴角微微上揚，突然感受到練習的過程真是一件美妙的事，或許不存在真正的完美或完成，但每一次的試驗和發現都是珍貴的禮物。
於是，我也加入她們的行列，一起在樹式與舞王式中微笑佇立。
這一次，沒有恐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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