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學畢業至今已經三十八年了,每次同學會最讓大家津津樂道又恨到牙癢癢,兼笑到雙眼噴淚、說上三天三夜都不嫌累的話題,就是我們這屆倒楣鬼,共同遭遇木蘭村史上,唯一一屆由女教育班長帶訓、最嚴苛悲慘的入伍教育了。
讀護理系也要入伍教育?
話說民國64年八月,剛完成國防醫學院護理系報到,還來不及繞校園一圈,就被送往北投政治作戰學校。巴士才停集合場,一下車就聽到一陣尖銳哨聲,伴隨著女班長嚴厲叱喝:「立正!動什麼動!」大家嚇到站在原地手足無措,不知道發生什麼事?經班長下馬威般歡迎詞,方知開學前我們得和該校女生一起接受三個月的軍事洗禮。
每天一早,先繞著復興崗操場跑三千公尺,然後整天出基本教練和閱兵小快步。八月天草綠服濕了又乾,出現一層白色薄鹽。日正當中,棉被沒摺出豆乾線條者,得抱著它躺在柏油路上出棉被操,配合班長的要求大唱:「梅蘭,梅蘭,我愛妳!」全身熱到汗如雨下,差點暈厥。
那陣子動輒得咎,隨時隨地都有人受罰,從張開眼到就寢晚點名完全沒有私人時間,洗澡上廁所分秒必爭不說,就連半夜也常要全副武裝緊急集合。身心處於過度緊繃中,有人便祕了好幾天,下肢腫得像麵包卻不敢吭聲,也有人受不了折騰中途退訓,而我是抱持「再痛苦,終究有解脫時」的信念苦撐。
除了學校出操,也常頭戴鋼盔、背著卡賓槍到北投小坪頂打野外,進行單兵攻擊或藍白對抗。為避免敵軍發現行蹤,必須摘蔓藤偽裝,但那些班長超會整人,專找有紅線蟲的爛泥溝,命令我們挖來塗臉。「這是蜜絲佛陀保養品,妳們誰敢不塗給我試試看!」嚴密監控下誰都躲不掉,只好硬著頭皮將蠕動爛泥往臉上抹,那感覺真是噁心到好想死。
如果行進中走到墳墓區,班長一定來這招:「單兵注意,現有敵軍來襲,就地形找掩護!」運氣好的,剛好有顯考顯妣墓庭可臥倒;運氣不好的,就得和大金斗骨甕相伴了。有一次穿越及腰積水散兵坑,看到一大片孑孓漂浮在水面,我暗覺不妙,果然第二天開始發燒,中午去醫務所看病,醫官說是泌尿道感染,打了一針盤尼西林後照舊出操。
靈魂出竅俯看醫官打點滴
晚點名時,隔壁班的班長突然走到我身旁,兇巴巴□道:「連長訓話,妳晃什麼晃?」說完就往我身上踹下去。一瞬間,我像洩氣的球癱軟在地無法言語,四肢末端開始朝心臟方向冰麻。班長見我不吭聲,用腳踢著我吼:「妳裝死?」其他男排長聞聲也湊上前七嘴八舌,晚點名因此中斷。最後連長來了,他脫下我的鞋襪摸腳底,驚道:「她是休克了,趕快送醫務室!」
排長用擔架抬著我往醫務室衝,嘴裡繼續罵著:「平常那麼瘦小,怎麼抬起來像死人那麼重。」擔架才放到地上,我發現自己靈魂出竅,從天花板俯看醫官忙著幫我打點滴、量血壓,他對排長說是盤尼西林過敏,竟然可以撐這麼久才發作。解藥一打,一剎那我又仰看天花板,半夜急轉三總急診室,留觀一夜才出院。
因為這次休克,我錯失雙十國慶到總統府前閱兵的機會。每年包括政戰和國防入伍生,才夠湊足兩百名花木蘭,統一的藍色上衣、白色小包、短裙和高跟鞋,英姿煥發整齊劃一,在軍樂隊變奏配合下,以二十乘十的方陣陣面,和每分鐘一百四十四小快步通過閱兵台,那可是萬眾矚目的焦點和無比榮耀呀!
結訓後,再回到國防醫學院恍若隔世,想到被瞎整處大家忍不住痛哭流涕。如果早知道讀護理系要入伍教育,絕對沒人願意重來一次。不過,當解嚴前到金門花崗石醫院,前線風聲鶴唳、草木皆兵,我們深深體會,一旦開戰,要在槍林彈雨中搶救傷患,自得有十足膽識捍衛病人和自身安全;此外,現在急診暴力事件層出不窮,國防獨樹一幟的養成教育,讓我們可以無畏無懼圓融化解,對於護理系未雨綢繆的安排和木蘭村的魔鬼訓練,反而由衷感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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